LostinTokyo

不能企及的，已是事实。不能描述的，已经完成。

—歌德《神秘合唱》

 

“我有一个秘密，埃登，”德布劳内突然说，“但我不能告诉你。”

 

正张大了嘴咬住双层霸王汉堡的阿扎尔停下来，抬起眼睛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他用力将那一大口牛肉和面包片咬下来，塞在嘴里，含混不清地说：

“你小子是恋爱了吧。”

 

“……”德布劳内端着一杯鲜榨橙汁，停顿了一会才说，“没那回事。”

 

“我不信，你肯定是恋爱了，回德国后你……”

 

“没有。”

 

“那我们交换秘密，”阿扎尔说，“我重新跟库尔图瓦在一起了。”

 

“呵。”

这一点不让德布劳内感到意外，库尔图瓦就是那种你告诉好友说那是个渣男他也绝对同意但他还是会义无反顾地跟那个该死的渣男在一起。

“但他仍然跟科斯塔交往吧，科斯塔很爱他。”

 

“对，”阿扎尔点点头，“他同时跟两个人交往。”

 

“你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吗，埃登？”

 

“对于蒂尔博来说，他只同时跟区区两个人交往，证明他真的很爱我和科斯塔。你说呢？”

 

“……”

德布劳内感到自己败下阵来。确实是，对于一个脚踏十条八条船不成问题的男人来说，只踏两条船已经很不容易了，可以盖章真爱。

 

“那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秘密，说好交换。”

 

“没有，我诈你的，”德布劳内举起盘子里另一款特级国王汉堡晃了晃，“你不吃我吃啦。”

 

但他虚晃了一枪，佯装自己要吃，最后一把送到阿扎尔嘴边。

“吃饼，别吐了。”

 

“我喜欢你做的饼，凯文。”

阿扎尔叼着汉堡说。

 

 

 

德国足球联赛比英超人性化得多，冬窗有长达一个月休赛期。德布劳内送阿扎尔到机场，看着青梅竹马的好友像一只袋鼠一样跑进候机厅，登上回伦敦的飞机。他独自开车回沃尔夫斯堡。阿扎尔只有一天时间休息，回去马上就要投入紧张训练和比赛，德布劳内则可以舒舒服服地放个长假，和家人朋友们度过圣诞和新年。但实际上他羡慕阿扎尔，他们一起加入切尔西，阿扎尔很快就在斯坦福桥站稳了脚跟。今年已经涨薪续约，将长留切尔西。他是颗冉冉升起的超新星，有着无限光明的前景。不幸的是，德布劳内是另一种。他早早被教练判了死刑，不得不离开顶级俱乐部，加入一支中游球队，注定与各种冠军无缘。

 

沃尔夫斯堡大雪纷飞，公路上下班回家的汽车排成长龙，德布劳内一路上开开停停。他打算明天再开回比利时，如果天气好的话。

如果天气不好，就在沃尔夫斯堡多待几天，他扶着方向盘，想。

 

不过，这个二十三岁的男孩儿确实有个秘密，一个超级超级巨大巨大的秘密。他可不敢告诉阿扎尔，对方准会吓得张大嘴巴，将巨无霸汉堡从嘴里掉出来。

这个秘密他谁也不能说，即使是他的父母和经纪人。一想到这个不能说的秘密，他就嘴角上翘，开心得想当场单手后空翻三周半，再前空翻翻回来。

—他和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恋爱了。对方在足球圈是炙手可热的Big Name，而他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

 

 

 

德布劳内开车到自己公寓楼下，他惊呆了，那位“了不得大人物”正在楼下等他。对方裹着一件厚厚羽绒服，脸被帽子和围巾遮得快看不见。他一只手拿着咖啡杯，另一只手捧着书，靠着公寓外墙聚精会神地读书。他肯定呆在那里一动不动超过一个钟头，雪已经没过了雪地靴脚面。在这深寒街头，他唯一动作就是将书页又翻了一面。

 

“天哪，佩普！”德布劳内大声喊道。他完全不知道对方会来他家，实际上瓜迪奥拉过来之前给他打过电话，但开车时他错过了。

 

他夺过咖啡杯—里面堆满了雪花，将那位痴迷于书本的男人半推半拽拉上楼。进了公寓后，男人仍然靠着墙站着，视线停留在书本上。

公寓里壁炉升着电子火焰，德布劳内倒了一杯热咖啡递给对方。瓜迪奥拉没有接，直到他将那本书翻到最后一页。他才合上书，塞进口袋里，念念有词地说。

“不能企及的，已是事实。不能描述的，已经完成。”

 

德布劳内根本没有理解他在说什么，听起来很像德语发音，合起来却如同外星文字。那实际上是歌德的一首诗歌。不过，是谁的诗歌不重要。德布劳内主动吻了一下对方，将对方拉回现实。这招很有用，瓜迪奥拉同样回吻了他，将自己冻得冰冷的脸贴近德布劳内年轻温暖的脸庞。

 

“我不知道你今天会过来，佩普。”

德布劳内抓抓头发说。

他以为会按照之前约好的，选个安全的地方—比如黑山或者直布罗陀，两个人一起去度假。眼下这间公寓乱七八糟，充满了单身直男气息，跟瓜迪奥拉在慕尼黑索芬大街整洁精致的住宅根本没法比。他看了看周遭，沮丧地发现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上面堆满着德布劳内换下来的脏衣服。

 

瓜迪奥拉选择对着壁炉站着，他简明扼要地说。

“我想你和我一起去趟曼彻斯特。”

 

“现在？”

 

“差不多是现在，稍微等天气好点，”瓜迪奥拉说，“贝吉里斯坦可不想飞机翻进英吉利海峡。”

 

眼前局势正处在分岔路口，瓜迪奥拉有些后悔选择了拜仁慕尼黑。这间俱乐部令瓜迪奥拉失望透顶，他认为自己没有得到足够的支持和尊重。像瓜迪奥拉这样履历辉煌的教练，根本不缺下家—比如说，曼彻斯特城市俱乐部就追求得很紧。他们开出了各种各样颇具诱惑力的条件，以显示他们的诚意。这些条件不仅仅是薪水—瓜迪奥拉根本不需要考虑薪水。

 

这个冬窗，瓜迪奥拉强烈要求拜仁购买德布劳内。为了敷衍教练，拜仁只给了个毫无诚意的报价，令沃尔夫斯堡大为光火。号称德甲挖掘机的拜仁，连半仁币也不肯掏出来。德布劳内自己非常想去拜仁和瓜迪奥拉汇合，这种情势令双方都非常失望。

 

“还有哪家俱乐部对你感兴趣？”

瓜迪奥拉问。

 

“克洛普给我打了几十个电话追求我，”德布劳内说，“一天几十个电话。”

 

“但多特应该拿不出钱来，瓦茨克一毛不拔。”

 

“是的，他们只想捡漏。”

 

“那曼城呢？我向曼城推荐了你。”

瓜迪奥拉最后说。

 

 

 

贝吉里斯坦的电话打过来，告诉他们飞机随时准备起飞，接他们去机场的汽车即将开到德布劳内公寓楼下。

一切都需要保持高度机密，不仅仅是德布劳内和瓜迪奥拉的关系，还有瓜迪奥拉和曼城的关系、德布劳内和曼城的关系。他们都还有各自的东家，却已经在紧锣密鼓寻找下一任。

瓜迪奥拉要求汽车停到公寓楼后门，他和德布劳内裹成两团没人认得出的毛球，一前一后下了楼。瓜迪奥拉对着司机打了个手势，司机点点头，回了个手势。两人迅速登上车后座，并拉紧了车窗帘。为了避免引人注目，他们甚至不从沃尔夫斯堡机场离开，而是开到莱勒郊区的私人机场登机。

 

这是一架六到八人座的商务私人飞机，客人们登机后，它立刻冲上云霄，驶向海峡对岸的曼彻斯特。曼城足球总监贝吉里斯坦正在飞机上等他们，在瓜迪奥拉带着德布劳内上飞机后，和他们热情地握手拥抱。贝吉里斯坦和瓜迪奥拉是老朋友、老搭档，合作多年。

 

“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德布劳内，凯文·德布劳内，”瓜迪奥拉大声说，“他非常棒，他将会成为世界前五，轻轻松松的事儿。”

 

他这种直白的推荐让德布劳内有点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去看舷窗外的沉闷夜景。瓜迪奥拉主动拉过他的手，继续称赞说：

“他要努力点儿，能成为世界前三。他非常聪明，球商非常高，最少能成为哈维那样儿。他将是我建队的基石。”

这位西班牙教练手舞足蹈，向对面的足球总监夸张地形容起德布劳内在球场上的表现。

 

贝吉里斯坦及时打断了瓜迪奥拉，要不然后者准能这样一直滔滔不绝到天亮，讲起足球来他总是停不下来。

“佩普，我快渴死了，你去倒杯咖啡。你想喝什么，自己去拿。”

 

“好吧。”

正说到兴头的瓜迪奥拉悻悻地说。他起身离开了，茶水间在飞机尾舷。

 

 

 

听到茶水间传来煮咖啡的声音，贝吉里斯坦盯着身边的德布劳内，单刀直入地问：

“你现在是他男朋友吧。”

 

那个二十三岁的男孩儿背部一下子绷紧了，脸唰地红透了。他确定这个秘密只有他和瓜迪奥拉两个人知道。

“没有这回事，先生，”他嚅嗫着说，接着又鼓起勇气，放大声音，好让自己听起来有底气，“这不是真的，先生，这完全是些无稽之谈。”

 

“他喜欢你的，我看得出来，”贝吉里斯坦做了个放轻松的手势，“他是个艺术家，你是他的缪斯。”

 

“……”

 

“别担心，如果你们一起来曼城，我们会竭尽全力在舆论上保护你们，”贝吉里斯坦说，“你唯一要考虑的是，如果他说你能成为世界级，那你就能，或者努力能。”

 

瓜迪奥拉端着咖啡回来了，一杯给了贝吉里斯坦，一杯他自己，给德布劳内倒的是一杯牛奶。自从他和这个男孩确定关系后，男孩就在他的掌控之中，严格按照他给出的作息时间表规律生活和遵循营养师菜谱。

 

德布劳内端着牛奶喝了一大口，他决定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瓜迪奥拉。他谁也不可以随便相信，这是件秘密，关乎到双方声誉。

“贝吉里斯坦先生说，我是你男朋友。”

 

“哈，”瓜迪奥拉顺着德布劳内身旁坐下来，将头搁在德布劳内肩上，“他说是，那就是。”

同时他小声告诉德布劳内。

“别担心，他值得信赖。”

 

德布劳内转眸去看那位靠在自己肩上的Big Name。他的心跳得很快，对方望向他的眼睛里充满了信任，漫溢着深情，眼角皱纹出卖了年龄。这是一段不可思议的感情，在瓜迪奥拉第一次将头搁在他的双膝上时，德布劳内彻底被俘获了。

—凯文，你能成为世界前五，轻轻松松的。

—我需要你，凯文，你能成为我的基石。

—我可以构思无穷个未来，凯文，但每一个未来都不能没有你。

 

贝吉里斯坦端着咖啡杯，玩味地看着面前这对年龄差距二十岁的情侣。

“你会保护佩普吧，凯文？”

 

“……”

德布劳内没有直接回答，不过他搭在瓜迪奥拉腰上的手已经彰显了他的坚决态度。他几乎没有察觉对方都快和自己的父亲一样大，他怀里的这个男人是个球痴、书呆子、空想家，善于夸夸其谈，然而输球会气得关起门大哭。在这个男人面前，他不再是个不名一文的小男孩，而是个不折不扣的骑士。他将胸前镶嵌百合花徽纹，左手持盾、右手握枪，义无反顾，冲锋陷阵。

 

“我们的目标是全世界。”

贝吉里斯坦说，他摊开一张世界地图，向瓜迪奥拉和德布劳内介绍关于阿布扎比和曼城的雄心壮志。他们不仅想要在曼彻斯特打造一支常胜之旅，他们还要在全世界各地—澳大利亚、美国、巴西等等建立他们兄弟俱乐部，将曼城蓝色旗帜插遍全球。他们不仅仅将缔造一段黄金王朝，更想要建造一座庞大的体育帝国。

 

“我们需要你，佩普，除了你，我们不做第二人选。我知道你的梦想是推广足球理念，而不仅仅是赢球；就像我的梦想是操盘一个体育帝国，而不是在巴塞罗那偏安一隅、固步自封。这是最好的、千载难逢的机会。”

贝吉里斯坦转眸看向德布劳内。

“而你呢，凯文，你可以在曼城呆上十年，成长为世界最顶级球员，将永远镌刻为曼城传奇。”

 

机舱剧烈晃动起来，他们一齐听到飞机着陆的巨大声响。

冒险开始了。